什么都想写一写
相信万物皆是神迹

  李兰的面前有一只碗,碗里装着汤,汤里漂浮着零星的油沫和一点点肉渣。她站起身,盛了一碗免费的饭。再解开一旁的蓝色塑料袋,拿出盐来,撒进去。白色的盐粒一瞬间消融,像雪。

  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雪了,这里是南方,站立在潮头中的城市,雪会被浪打得颤栗,于是雪无所适从的离去。这里不需要雪。但她的家乡佳木斯在冬天里,会下很大很大的雪。每到这种寒冷的季节里,东北人总爱吃炖菜,比如汆白肉、猪肉酸菜炖粉条。汤汤水水的,又暖,又顶饱。那时候她还是小孩子,总会叫嚷着:“妈,再来一勺。”屋子狭小又昏暗,穿堂风呼啸着过,但一碗炖菜下肚,便没什么烦恼了。妈妈坐在炕上,给她填上满满一碗。妈妈的眼睛平静又温柔,像一潭春天的死水。

  她总是无忧无虑的期待着寒冷的日子,最大的梦想是长大以后能够天天吃炖菜、喝汤。这样她从头到脚,就总是暖洋洋的了。她从没有过什么宏大的打算,或许是在东北这一方辽阔的黑土地上,人总是显得太过渺小,一口汤,便足够幸福。在这里,人们总是离大地更近的。所以她向很多她那个年代的女性一样,读完初中就中断了学业,去了哈尔滨一家纺织厂里当女工,然后结婚,生子,过一地鸡毛的生活。

  三十三岁那年,有工友南下,听说赚了一大笔钱。她犹豫着,南方太遥远了,遥远到雪都无法抵达。但丈夫坚持让她去,他在下岗潮里刚失了业,还要照料他垂危的母亲。

  临走的那天是年前,工友说年前有很多企业遇上用工荒,她的机会更多。丈夫牵着孩子送她到车站,他提着个饭盒,等李兰上车后通过窗子递给李兰。丈夫说:“里面是饺子,路上吃。”她说了声:“好。”然后是良久的沉默。李兰说:“那我把窗子关上了,风吹得,冷。”

  她透过窗子看见雪又下下来了,车里人多,热气扑在窗子上流着泪。丈夫和孩子也化成雾,车开了。她在这一片朦胧里举起手向他们致意,不是为了告别而是盼望再见。在发动机达达的声响里,她好像听见了丈夫喊了一句“好好的”,又好像没有。

  北方有温暖的巢床,南方有火红的希望。李兰如同迁徙的候鸟,向着南方飞去。

 

 工友给她介绍了工作,依旧是纺织厂,但工友说:“这回可不一样了,我们往后可是给老外做衣服了。”可李兰并不觉得生活有什么不同,除了南方温暖、湿润,南方人爱吃早茶、喝汤。每当她从像洞穴一般的宿舍里望向窗外时,只有一栋栋新立起的高楼,昭示着日新月异的变化,而她是居住在洞穴里的原始人。她最喜欢做的就是在坐公交去银行往家里打钱的时候,仰视那些被援建的高楼的名牌:湖北大厦、武汉大厦、青海大厦……她在寻找自己家乡的名字。她找来找去,最后只找到“北方大厦”。没关系,她在这四个字里看到了雪、看到了黑土地、看到了只剩一点剪影的妈妈、还有她的丈夫和儿子。

  后来,她把丈夫和儿子接到了这儿来。他们一家在这里团聚,在某个城中村的某个角落,他们如同久别重逢的流浪者,拥抱着彼此的尘埃与污垢。厂子迁了几次,最后倒闭了。还好丈夫找到了工作,在一家学校里当清洁工。丈夫和物业公司的经理软磨硬泡,最后也让李兰进了学校。

  下课铃响了,学生们蜂拥而至,高三生夹着试卷,来来回回翻着作文素材。李兰很羡慕他们,每一秒钟对于他们都像是崭新的,都像在张开双臂拥抱太阳。

而李兰坐在食堂的一角,面前有一只碗,碗里装着汤,汤里漂浮着零星的油沫和一点点肉渣。她站起身,盛了一碗免费的饭。再解开一旁的蓝色塑料袋,拿出盐来,撒进去。白色的盐粒一瞬间消融,像雪。

在她身边的丈夫问:“你最近失眠好点了吧?”

  “能睡着了。”

  “还做梦吗?”

  “我已经很久没做梦了,只有小时候才做梦。”

  “我不知道睡没睡着,在梦里总是有一个坟墓和一个女人。”

  她丈夫说,“你梦到你妈妈了。”

  李兰突然想起妈妈的眼睛,平静又温柔,像一潭春天的死水。

 

  傍晚,我提前到了教室。晚自习前有很美的火烧云,太阳燃尽最后一点颜色,让夕光从南至北次第开放。我发现了一个保洁阿姨和一个保洁大叔坐在楼梯间看夕阳,他们沐浴在暖洋洋的日光里。

  然后太阳沉下去,沉下去,被黑夜熬成一锅浓稠的汤。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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